□ 余春明
1968年秋季,我从小学毕业进人本公社的农中读书。农中是农业中学的简称,此前因文革开始,学校停课闹革命。大概在1967年学校恢复上课,农中就是在这一年创办的。公社没有中学,以前学生根据考试成绩录取到临近的片中和县城中学就读。有了农中后,小学毕业的学生就近都在这里入学。说是中学,其实连间校舍都没有,在马家垅村的旧祖堂落脚。祖堂有两间房,正堂做教室,厢房是寝室。厨房是单独的一间民房,隔了一个很陡的山埂,有一条长长的石阶相连,翻过石阶就是厨房。一切就是这么简陋,不过既然称之为农中,也就不足为怪了。
“农中”,顾名思义,以学农为主的中学。学校的农场有近三十亩土地,水田为主,部分旱地,这是学生学农的课堂。农场有一间简易的砖瓦房,住有三位农工,放置农具,另有一间牛栏,耕牛两头。农业生产所需的农具应有尽有。三位农工实际上都是小学教师,因本人成分是地主或富农,放在这里劳动改造。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耕田耙地,管理农具,放牧耕牛,安排生产。
我进校时,学校已经有一届学生,新生来后,放在一起,并没有分班。其实也没有分班的需要,没有课本,课程也是随意性的。时事政治就是读报纸,主要学习《毛选》中的“老三篇”(《为人民服务》《纪念白求恩》《愚公移山》)、《毛主席语录》和《毛主席诗词》。这些内容一般安排在农闲和雨雪天进行,农忙和天气好时基本全天劳动。还有一项活动就是开学习班,学生定期进行思想汇报,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。生活条件虽然艰苦,但那时的学生思想单纯,劳动和学习的热情很高,上进心特别强,批评和自我批评一针见血,不留情面。记得有一位徐姓学生患有严重胃病,经常会因胃病躺在床上呻吟。有一次开学习班,大家都在对一位学生提意见。寝室就在隔壁,他也大声地批评这个学生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,爱穿着打扮。不久徐同学病重去世,大家分析可能是锅巴吃多了的缘故。这种说法不无道理。那时,厨房里煮的是柴火大锅饭,锅底下有一整块锅巴,焦黄脆硬,香喷可口。少量吃是佳肴,吃多了就会加重胃部的负担,长期这样,就会生病。徐同学过世后,老师还特意组织大家默哀,大家伤感了好一阵子。
学校只有一位老师。说是老师,也就是一个初中毕业生,姓徐,比我大十几岁。他本是当时红卫兵组织的小领导,后来创办农中,公社革委会就安排他做老师。他善于做学生的思想工作,有威信,也很关心学生。有件事我记忆尤深。入学不久,我从家里背来二十多斤大米,到食堂交好,领来饭票。到寝室后,一阵折腾,吃饭时竟然不知道饭票跑哪去了。这让我这个刚离开父母的十几岁的孩子惊慌不知所措,只知道哭。同学问清原味后告诉了徐老师,他赶快安排管伙食的学生送来二十多斤饭票,让我感到了学校这个大家庭的温暖。事情的结尾是喜剧性的。过了十几天,我把被子拿到太阳底下晾晒,谁知饭票竟安然无恙地躺在床板上。一场虚惊,本是好事,可又难坏了我。这饭票怎么处理?是留下来买饭吃,还是上交?我费了好大的心思。买饭吃,亏了良心;上交学校食堂,让人笑话连个饭票都保管不了,最后还是把它偷偷地毁了。这个处理方式一直是我心底的秘密,现在想起来体现了那个时代少年的真诚可爱。
除了农业生产,学校还会组织年纪大点的学生去校外勤工俭学,做的最多的就是去临近大队的矽沙矿装沙上船。这个工作除了繁重而且偶有安全事故。有一次悲剧发生了,在运沙过程中,负责挖沙的余姓同学被上面崩散下来大量细沙埋在里面。待丧魂落魄的同学们从沙堆里刨出他时,他已经没了气息。他就是那个被徐姓同学批评为爱穿着打扮的学生。那个爱美的大男孩就这样失去了生命,时间过去了四十多年,我还模糊地记得一点这个个子高大、眉清目秀、略带女生举动的爱美且潇洒的同学的样子。后来,同学们半真半假地说,他们这两个冤家,在另一个世界又相聚了,但愿他们能和睦相处。
我在农中只呆了一个学期,第二年上半年,农中撤销。徐老师去公社办公室任职,上一届学生去县共大(共产主义劳动大学)继续深造,我们后入学的则转入初中,重新读初一。这时公社已创办初中,由原小学辅导区的领导班子管理。虽是初中,但还是以劳动为主,不过课程设置基本步入正轨。除了语数英外,还开设了“农业基础知识”和“工业基础知识”等课,有全省统一的课本。学校农场没变,还加了一位进驻学校的老贫农。当时不称校长称主任,主任姓谭,是原小学的校长。他带领我们手挖肩挑一个学期修起了一条小型的水库坝,保障了水田的灌溉。这个功绩在全县引起轰动,谭主任也因此被提拔到县教育组工作。
往事如烟,几十年过去,农中留给我的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。那种艰苦创业、昂然上进的精神影响了我整整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