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叶玉霞

父亲再婚时，我十岁，面对“从天而降”的那个女人，那两个字怎么也叫不出口。

其实，她对我挺好的，每次上菜场都会买回一大袋苹果，那是我最爱吃的，而她自己，几年都舍不得添一件新衣裳。那年我和伙伴们扒车，不小心摔下来，折了腿，她在医院里照顾了一月有余，端屎端尿，没有一句怨言。我和父亲赌气，离家出走，她深夜出去寻找，一脚踏进下水道里，瘸了腿，找到我，却没有责骂一句……

可是，在我看来，这一切都是“作秀”，无论演技多么高超，也抵不上亲生母亲万分之一的爱，尽管母亲在我一岁那年就和父亲离了婚，从此没有再出现。

大专毕业后，我加入找工作大军。那天，我跑了五个招聘会，到三家企业面试，结果，工作没着落，口袋里的钱却花得精光。只能选择步行回家，走了整整两个小时，到家时，已是夜里八点，远远地，看见有个人影在门口张望，见到我，赶紧转身回屋，大声对父亲嚷：“赶快把菜热热，儿子回来了，肯定饿坏了！”

我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句：“我想先睡会儿，别叫我。”然后，径直进了卧室，我真的太累了，双脚已经走到麻木，只想躺在床上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。

身体一挨着床，立即就进入了梦乡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忽然感觉脚底痒痒的酥酥的，睁开眼，发现她正蹲在床头，将我的脚放在洗脚盆里，慢慢地搓着。她的手因为长年劳作，长满了老茧，有点割脚，可是她的动作那么轻柔，像捧着婴儿的脸。

这时，父亲的脚步声传了进来，她立即将食指放在嘴边，做着禁声的动作，平时粗大的嗓门一下子压得如蚊子哼哼：“轻点，别把儿子吵醒了，用热水泡个脚，能睡得舒坦点，儿子脚板上全是水泡，看着真心疼。明天你跟他说，让他别着急，工作找不到，我养着他！”

听到这些话，我的身体轻轻地颤了一下，这么细微的动作，她却感觉到了，立即闭了嘴，手上的动作也暂时停下来。

看着她紧张的神情和头上根根白发，还有不知何时弯下来的腰板，以前对她的偏见顿时烟消云散，这一次她的“作秀”，让我鼻子有些酸，闭上眼睛，泪悄悄地落了下来。

第二天起床，我走到她身边，笑着说：“妈妈，你放心吧，我一定能找到工作，让你和爸安度晚年！”

她怔了怔，然后，从未流泪的她用袖子使劲擦着眼睛，却怎么擦也擦不干。一声妈妈，所有的委屈和付出似乎都值得了。

带着母亲的爱重新上路，我终于不再挑剔，找了一份流水线的工作，我相信，慢慢来，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
如今，我早已结婚成家，事业略有所成，母亲也已经到了耄耋之年，我把她接到身边，悉心地照顾。无论生活遇到多少挫折，只要一想到那盆暖暖的洗脚水，想到她蹲在床头为我洗脚的样子，我的心就被爱填满，而这份爱，给了我战胜一切困难的决心和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