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余春明 戴小林
无酒不成宴席。家乡的喜庆节日、婚丧嫁娶、来人到客,不拿酒来招待是绝不可能的。小时候,经济不发达,家乡是典型的小农经济,自给自足。虽然女人不需织布了,但大多数日常饮食、生活用品还是自己解决,酒就是请人来烧。我们那里称酿酒为“放酒”,一般人家一年要放一锅酒;少数人家人多亲戚多,更主要的是嗜酒的人多,要放两到三锅;当然也有极少数的两家合放一锅。总之,家家户户都得放,这种酒家乡人叫“米酒”。
放酒的时间一般安排在春节前,比做印粑早一点。农民只有这个时候才有空闲,粮食进了仓,该准备年货。放酒要请师傅,我们屏峰皂湖两个大队只有一个师傅。此人姓涂,个子高大,壮年时有力气,人也和善,大家都很相信他。叫什么名字不大清楚,因有个侄女嫁在我们村,当面大家就称他为“家公”,背后就直呼“酒佬”。他生有两个女儿,年老后大女儿接了他的班。上次回家喝亲戚的喜酒时,我特别问起他,才知道前几年已经去世。
酿酒前要先煮糟饭,这是最有技术含量的工序。一锅酒大概需要四十多斤大米,大米要煮成熟饭,夹生饭不行。然后把饭倒在晒篮(晒谷子用的大型篾具)里,均匀铺开;再将酒麯撒到饭上拌匀,上面盖上饭布巾;饭凉后倒进一口大缸里,盖好缸盖。待到一周左右米饭在酒麯的作用下发酵,即成了糟饭,才可通知师傅来“放”。酒麯需到师傅家去拿,是他用挖来的草药和面粉做成的小丸。这是秘方,只传子女,外人不可得知。糟饭可吃,当然吃多了也会醉人,经常会听到家犬吃了糟饭而醉倒的趣闻。还有一种专供人吃的甜糟饭,只要在师傅那里买来甜糟麯,煮上两三碗米饭,要不了几天,就有得吃。时间再放长点,糟饭慢慢酿成水状,这应该是最原始的酒。三国时曹操诗云:“何以解忧,唯有杜康。”杜康就是传说中酒的发明者,大概也是他发现了酒麯吧。糟饭酿成的酒主要是淀粉和水,酒精含量不高,爱酒的人可以大量饮用。“李白斗酒诗百篇”“武松三碗不过岗”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现在还有一种水酒,烧热了喝,就是用糟饭直接兑水弄成的。
放酒需要特殊的锅,跟家里烧饭的大锅差不多大,锡铸而成,圆锥形。酒糟放在烧饭的锅里,上面倒扣上锡锅,灶里用硬柴火烧,火要旺。沸腾后的酒糟水变成水蒸气往上冲,沾在锡锅顶上,顺着特制的凹槽往外流,这就是酒。开始流出来的最酽,嗜酒的人会特别装一瓶,俗称“滴个滴”的酒,只有特别尊贵的客人来了才会拿出品尝。师傅不时地提醒要把握火候,不断地往锅里加水。这里需要技术,如果水加过了量,沸腾的糟水会直接冲到锡锅的凹槽里往外流出,放出来的酒就很浑浊,呈米糊状。这可能就是古诗“浊酒一杯家万里”和“莫笑农家腊酒浑”中所谓的“浊酒”与“浑酒”吧。如果水加少了,又会粘锅底,糟饭被烧焦,放出来的酒就会有烧粑味。师傅也有失手的时候,不过他会诚恳地道歉,人们也就一笑了之。好在“好(喜欢)酒不论酸涩”,只要过瘾就行。一锅酒放多少全凭东家决定,一般是30~40斤之间;再要多放,酒精度数就很低,成了名副其实的薄酒。
家乡人从出生开始就与酒结下不解之缘。出生三天喝“洗三”酒,一个月喝满月酒,一岁喝“歇周”酒,九周岁开始逢九做生日(生日做九不做十),都是必办酒席、宴请亲戚的。至于结婚酒、出嫁酒、做屋上梁酒,甚至“老人”(老人去世)酒,还有近年来兴起的孩子考取大学酒,则更是大宴宾客,喝个三天三夜,不醉不罢休。后来,商店里的酒品种越来越多,家乡人招待来客就买瓶装酒。先是“三花”“太白”,后是“牛头”“老窖”,觉得米酒太土,招待客人拿不出手,就留着自己喝。不过,近来听说商店里假酒太多,而且再名贵的酒也大都是用食用酒精勾兑而成,家乡人还是请人放米酒,觉得喝得放心。连城里人也时兴喝原生态的米酒,米酒倒是成了稀罕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