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张忠报

“五月榴花照眼明，枝头时见子初成。可怜此地无车马，颠倒青苔落绛英。”韩愈的这首《题榴花》可谓言简意赅，寥寥数字便把石榴树开花结果的美景给勾勒出来，同时后两句也表达了一种深深的惋惜之情，因为诗人所见的榴花没人欣赏只能空自凋落。

石榴树本来无足观瞻，而那胜若红绸的钟状花朵一旦盛开，就如一个华服盛妆的美人一般光艳照人了。这是一种集含蓄内敛和张扬奔放于一身的果树，花开时颇具观赏价值，所以在有绿植景观的地方，往往就会看到它的身影。

在我居住的小区门口，就栽植着几株石榴树。每当夏季来临，那细碎浓绿的枝叶间总会绽放出一朵朵红艳似火的石榴花。每次看到的时候，我就会想起奶奶家的三株石榴树。

记得那是一个狭长的院落，正房是三间土木结构的瓦房，奶奶和叔叔婶婶就居住在那三间瓦房里。此外还有两间兼做厨房的西屋，西屋南面是连着简易茅厕的猪圈，低矮的院墙也是土坯墙构成的，院落正南留有两扇木栅栏组成的大门。就在院落里靠近东墙的地方，依次排开地种着三棵石榴树，据说那是爷爷亲手栽植的。

爷爷在我五岁时便病逝了，我几乎记不起他的容貌。但是我十分喜欢那三棵石榴树，每年进入夏天，它的枝头就会绽出喷薄欲燃的红色花瓣。石榴树同时开花结果，随着花瓣的凋落，花蒂后的石榴就会日益长大。在那个生活条件还极其困难的年代，瓜果梨桃是相对匮乏的，不过那些石榴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，而我总是没有耐心等到它们完全成熟，随着石榴一天天长大，我想把它们摘下来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。但每次我想去摘的时候，奶奶总是阻拦着。她说石榴一定要等到成熟才能摘取，不然就是糟蹋东西。而年幼的我丝毫听不进去，就像美猴王非要饱餐一顿蟠桃园中的蟠桃一样，我迫切地想品尝一下那些小石榴的滋味。

那年我有七八岁了吧，在一个盛夏的午后，我和两个小伙伴开始行动了。我们先是准备好两根带铁钩的竹竿，那个院落的东墙外便是一条南北胡同，站在胡同里，伸着竹竿就可以够到院墙内挂在枝头上的石榴。我们小心翼翼地用铁钩勾住石榴然后不断地拧转拉扯，直到石榴脱离枝头，当然有的被拽出了墙外，有的也就落到了院落里。

当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院落去捡石榴的时候，恰好被出门喂鸡的奶奶给发现了——那时叔叔婶婶都下地干活，只有她一人在家。大概是看到一地狼藉的的小石榴和枝叶，奶奶大声制止着。听到她的声音外面的小伙伴顿时跑开了，只有我依然笑嘻嘻地拾着石榴。因为我知道她一向是最疼爱我的，所以肆无忌惮毫不畏惧。但奶奶那次是真的生气了，她拾起一根树枝向我追来，我边跑边回头冲她做着鬼脸。那时奶奶年事已高，而且还裹着一双小脚，她是追不上我的。当追我到栅栏门外时，我俯身拾起了一个小石子投向她，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的额头上。

当我想转身跑开的时候，迎面碰到了正骑着自行车回家的父亲。很显然他已经看到了这一幕，我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，因为父亲对我的管教一向是很严格的。

结果可想而知，我被父亲一顿好打，而且我从未见过父亲发过这么大的脾气。幸亏那天奶奶伤得并无大碍，幸亏她一直紧紧把我拦在怀里保护着，不然父亲手中的树枝一定会把我的屁股打得伤痕累累。

那天父亲要我立下了一个承诺，在今后的岁月中一定要孝敬爱护奶奶。

那年中秋节赏月的时候，一家人欢聚一堂，奶奶把两个最大最红的石榴塞进了我的衣兜。

现在奶奶和父亲都已去世多年了，每当看到那些火红的石榴花的时候，我就会想起那三棵石榴树和那个承诺。当时父亲的发火让我心惊胆战，但长大之后我才懂得要为之感谢父亲，正是他的教育让懵懂无知的我明白了要尊敬长辈孝敬老人。人生之路长漫漫，对我而言，父亲的言传身教就是一本最为厚重的大书，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值得铭记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