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李光明
过年时吃饺子,是我们中国人不可或缺的传统习惯,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,吃饺子看春晚,幸福地迎接新年的到来。可偏偏我们家在这个满是团圆氛围的节日里,从来不吃饺子。
爱人初嫁到我们家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,戏笑说哪家过年不吃水饺,我们家可真是奇怪哟。
我们家新年不吃水饺和两个人有关,一位是我的大姨,她是大年初一出生,古板讲究的外公每逢新年不允许家里吃水饺;母亲嫁给父亲后,这个家风被带来了我们的家。另一位是我的爷爷,父亲十五岁时,爷爷就离世了,奶奶带着大姑改嫁他乡。父亲独自照顾三个叔叔,小叔当时才两岁,家里一贫如洗,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。思父情真的父亲第一次祭爷爷,先在桌子上摆好了水饺,他回房间拿香火准备祭拜的空隙,桌子上的水饺已被叔叔们一扫而光。饿肚子的叔叔们还是孩子,哪顾得上这些呀!父亲又羞愧又心疼,还夹带着无名的恼火。父亲以后再也没有用水饺祭过祖,一家人的生活过得不好,他深深觉得愧对祖宗。于是很多有水饺出场的节日,在我们家从来没有出现。
年轻的时候,我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,对外面美丽世界充满了探索欲,总想做只鸟,飞出去看看。母亲舍不得我们离开,我去北京的时候她哭了,我去长白山的时候她也哭,我去深圳的时候她也舍不得,我去泰国的时候她更舍不得,在那擦眼泪。我想母亲一定是怕我一去不返,一时情真。年轻的我们一心想成就自己的事,顾不上家里的儿女情长。母亲就提议,走的时候给我包一些饺子吃。以前我嫌包饺子太麻烦,觉得没有外面早餐店的豆浆油条快当,但我拗不过母亲。出远门前,许多次我睡眼惺忪地见到母亲很早就起来包水饺。如果前夜有空闲,一家人就提前一个晚上包起来。大家有说有笑,仿佛是以送别的名义进行的一场欢聚,家人叮咛我各种外出需注意的事项,每次我带着爱上路。
平凡日子,吃过很多水饺,我最爱吃母亲做的白菜猪肉馅水饺,每次都能感受到母亲对我们深深的爱。后来,我才明白,原来饺子其实是我与母亲、家人之间的一个小小又圆润的纽带。每次母亲红着眼不舍我离家的时候,她从包的饺子里,在练习并习惯我的离开,我享用一口口美味的饺子时,能感知被宠爱的温暖和祈愿平安归来的惦念。这水饺又像一根根系扣在游子心弦上的丝线,让我充满对家人无限感恩和牵挂。
平常的日子吃水饺,母亲总是忆苦思甜,讲过去的贫穷,偶尔还会讲到我邻居家吃水饺的故事。我们家是在曹庄的第四家,第七家是宋伯伯家。宋伯伯家和我家一样,一家老小嘴巴众多也是吃不饱饭。有一天,宋伯伯对自己的妹妹们开了个善意的玩笑,他让妹妹们吃水饺之前,先喝三大碗饺子汤,然后再吃水饺。小小的人儿小小的胃,三碗饺汤下肚,宋伯伯的妹妹们都喝饱了,吃不下水饺。宋伯伯就在那狼吞虎咽吃水饺,妹妹们面面相觑。时至今日,仍还有人在绘声绘色地讲他家在贫穷年代吃水饺的故事。如果时光可以倒流,质朴善良的宋伯伯,宁愿自己喝三大碗饺汤,也会把美味的水饺让给最爱的家人。
那个特殊的年代,贫穷就像一个碗,曾盛满了中国人的苦难。在举国穷困的时候,所幸大家仍活出了特别的精气神。而现在,已到了物质过剩再也吃不完的时代。我好想问一问小叔,尝到当年刚上桌给爷爷做祭品的那一碗饺子是什么味儿,可惜的是,小叔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。
思绪忽然想起在上海做影视编辑的那些年,晚上要加班干活。凌晨时分,我在狭小的厨房里煮方便面或是速冻水饺充饥。我平时爱吃的是湾仔码头与思念牌水饺,速冻水饺给我带来许多的便捷。2016年我做亲子领域互联网项目,在虹口区大柏树智慧桥要租办公室,巧的是,我们要租的房子上任租客竟然是思念食品公司,思念牌包装物随处可见。踏进办公室的那天,忽然间情绪有些莫名伤感,那种感觉很奇怪。就像是我们喜欢一个人,我们去她家见她,结果她却不告而别、人去楼空的那种伤感。带着这种伤感,我们最后没有租下那幢办公室,带着这种伤感,换了各种创业赛道,就为了公司能够坚挺地活下来。
让我们真正坚挺的,是抱团取暖的一家人,无论何时,都不离不弃,一起帮我共同面对各种风浪,他们是我的港湾,是我的爱之盾。水饺,则是我们家庭成员之间一份爱的牵挂。吃了家人包的水饺,无论在海角天涯,我们都不曾忘记回家的路;无论多灰心意冷,我们都会想到家的温暖;再多狼狈,一想到温柔的家人们还在等我们归家,仿佛又给我们注入了无穷的力量,收拾好自己,再次为理想战斗。
就在今年,我的爱人不再取笑我,因为我们和全国大部分人民一样,终于在新年里,一家欢聚在一起,幸福地吃上了美味的水饺。这里,有我们家对新家人的宠爱与包容,有我们对中华美好传统的传承;更有我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