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永远的麦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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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李坤

“夜来南风起,小麦覆陇黄。”初夏五月,阵阵南风裹挟着热浪袭来,层层麦浪被吹得焦黄,麦秆早已承受不住沉甸甸的麦穗,乡亲们开始收麦了。

记事起,我家就有一张高大的长条凳,这张长条凳全木榫结构,粗糙、结实、耐用,它可是父亲的宝贝。锯木头、刨木花、编筐、磨镰刀,哪一样都少不了它。

磨镰不误割麦,收麦第一件事就是磨好镰刀。父亲是磨刀的老把式,每年夏收、秋割的镰刀都是他磨的,收麦前父亲磨镰的“嚓嚓嚓”声,是我们童年的音乐启蒙曲。

凌晨四点多,父亲就起床了,长条凳的一头钉上一个“人”字形铁马,把磨刀石卡在里面。开始磨刀了,父亲骑在长条凳上,面前放一盆水,抓过一把镰刀把刀头在水盆里润一下,然后一手抓住刀柄根部一手捏住刀头,眼睛紧盯着刀片在磨刀石上一推一拉,磨了几下后用手撩起几滴水滴在刀片上,一次次地前后移动,浑浊的锈水循着刀片流到了磨刀石上,然后再顺着凳子腿流到了地面,往往几把刀磨下来地面已是盘口大的一汪铁色的水渍。磨镰时,父亲先在磨刀石粗砂面磨一遍,在细砂面再磨一遍,年复一年,磨刀石被父亲磨成了一轮弯月,父亲的腰板也从挺直磨成了一把“镰刀”。

割麦的日子,我们的梦是被父亲“嚓嚓嚓”磨镰的声音唤醒的,等到我们起床的时候,六七把镰刀早已磨得锃亮,经年的镰刀又重新找回了光芒,父亲把它们一把一把整齐地排在边屋的地面上。

磨好的镰刀,父亲是绝对不允许我们拿出来挥舞或者脚跨过去的,哪怕无意的也不行,用父亲的话说“对刀神要尊敬”。如果发现我们违背了他的这个要求,父亲会大声地呵斥我们,并且把刀再重新磨一遍。细细想来,磨好的镰刀太锋利小孩子拿不安全,另外这可能也是朴素的“庄把式”对农具心怀敬畏和对“玩龙玩虎不如玩二亩土”农活的虔诚之心吧。

芒种前后,农人们眼含光芒手握金黄。天刚蒙蒙亮,母亲就把我们喊醒,吃了春节以来最丰盛的早饭,和父母一起朝麦地赶去。父亲腋下夹着把镰刀,快步来到地头望了一眼金黄的麦子,“呸”地一声往手心里使劲儿地吐了一口唾液,然后双手用力地搓了搓,握住镰刀一伸一勾一带一拢,几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,一小片麦子势如破竹般夹到了腋下。初夏的天气割麦,人窝在齐腰深的麦田里,密不透风,湿热、气闷、嗓子发干,汗衫呈半干半湿状黏在身上,那份辛苦是难以用文字来描述的。

蚕老一时,麦熟一晌。割麦子是抢收抢种,时间最为宝贵,谁也不敢有半点懈怠。割麦紧张的时候,早晨去麦地中午不回家,一个人会准备两三把镰刀,有时还会把磨刀石也带上。中午用煎饼包上西红柿鸡蛋或者豆角烧肉,水壶里的热水管饱,偶尔还会带上几根黄瓜和烧瓜,吃过饭在树荫下再歇上十多分钟,这是收麦时难得的惬意时光。

麦场在前几天就用碌碡压得平平整整,麦子割好捆好,用平板车运到卖场上摞成一堆。当麦场上垛成一座座小山,麦子也割得差不多了。挑一个大晴天,把麦子摊在麦场上,晒上半天,吃过午饭的太阳最辣,麦场上的麦秆和麦穗被晒得噼啪作响,此时父亲、哥哥和我拉着装上木框的碌碡在麦场上一圈一圈地碾压麦子。张牙舞爪的麦秆和麦穗被碌碡一圈圈地碾过去,颗颗饱满的麦粒就崩落了下来。拉碌碡的爷仨,父亲是老牛,我们哥俩儿是牛犊,骄阳似火下的我们汗流浃背地在麦场上播种着梦想和希望。

“一麦顶三秋”对庄户人来说,麦收就是一场十年寒窗的大考,神圣而庄严,从磨镰到麦粒装袋入库,每一项工序、每一个步骤都是紧张而忙碌的。

星海横流,岁月成碑。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,如今我已远离家乡那片曾带给我无限憧憬而又心生胆怯的土地,老家的麦收早已机械化,我也住在宽敞明亮有空调的城市楼房,可每到麦收季节总会想起父亲清晨磨镰的“嚓嚓嚓”声,想起割麦中午坐在树荫下休憩的短暂时刻,想起在麦场上大汗淋漓拉碌碡的午后……这些曾经的瞬间,一如麦香般沁入心脾永驻心怀,激励着我勇毅笃行一往直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