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窗前有嘉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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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章铜胜

“案上好书能忘晷,窗前嘉树任移阴”,这是叶嘉莹先生《一九六八年秋留别哈佛三首》中的句子。她说“哈佛大学的读书环境确实是好,那东亚图书馆里图书的丰富、阅读的便利,我在哈佛大学的办公室前面有一棵大枫树,夏天绿叶的浓荫,秋天火红的枫叶……”与晨昏相对的是好书,与日夕相伴的是嘉树,这样的日子怎么能不让人分外留恋呢,尤其是爱书惜阴之人,对此爱惜更甚。

窗前有嘉树,真好。与窗前嘉树相伴的辰光,一定是温润而又安静的。若是一个人能于独对嘉树中,忘记树影的移动,就更为难得了。如此的忘我,唯因案前好书吗?倒也未必。有时候,能让我们忽略时间流逝的,恐怕也有那些充实而又忙碌的日常琐事。好书也罢,琐事也罢,能忘却晨昏日夕的光阴流逝,总是美好的事情。

我家的窗前也有嘉树,是几株桂花和一株银杏树。桂花树,四季深绿,入秋,开一树细碎的花,藏在叶腋间,路过,闻到一阵阵淡淡的花香。夜读,窗外静了,清风徐来,也带来了淡淡的桂花香,可我并不是特别喜欢桂花树。

窗前的银杏树,我倒是偏爱一些。春天,银杏灰白的干和枝,一直是傻傻的,像是忘记了该要萌芽一般,不动声色地立在一片柳绿桃红里,看着季节的热闹,也是无动于衷的。银杏发芽了,小小的叶子一点点地附着在细枝上,不注意是难以发现的,它们那样小,那样不动声色的叶子,谁会有心思常去看它呢?于是,就忘了楼下的那株银杏了。

夏天,站在楼上,往下一看,只有那株银杏,它已经越过五楼,快要接近我家的阳台了。我坐在书房里,探头一看,最先看到的总是那株银杏,一把把碧绿的叶子,在风中轻轻地摇着,不张扬,也不气馁。风卷起银杏的叶子,一层一层,深绿、灰绿,像我翻开的书页,一页一页。盛夏,已经看不见银杏的枝干了,银杏一树的深绿,在风中、在灼人的阳光里,悄悄地翻检着自己。我偷偷地看着银杏,像是一个偷窥者,在窥视一株树的秘密。

我还是喜欢秋天的银杏树。可是秋天过了,楼下的银杏树,还是一树的绿。我等得急了,就天天站在窗前看那株银杏树。银杏树的绿意渐浅,慢慢的,树的边缘的叶片,有了秋香色。为此,我的心里甚至是有些庆幸的。过了小雪,渐渐地,银杏树的叶子开始黄了。那天中午,我从银杏树下过,一抬头,看见阳光中的银杏树,竟是一树的金黄,我愣了一下,在树下站定,又抬头认真地看着那一树纯粹的金黄。彼时,我的目光一定是贪婪的,想要留住那一树的金黄,我的目光一定也是纯净的,只为了那一树的金黄。

小雪前后,接连下了几天的雨,在冬日的冷雨里,银杏树依然一树灿黄,一树温暖。夜里,风一阵阵地从窗前过,我总有些担心,担心银杏的一树金黄经不起阵阵的冷风。次日晨起,我站在窗前,急急地往下看,还好,银杏树如水洗过一般,金黄而又干净,不染纤尘,我开心而又放心了。

雨一直下着,天气渐冷,空气却清新多了。昨天早晨起来,再看那株银杏树时,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。树梢上的银杏叶已经快要落完了,剩下的三两枚叶子,在风中犹豫不定的样子,你是不忍心看的。树干中间的枝上,银杏叶已经不多了,在银杏褐色的细枝上,黄得惊心。围着银杏树的一地金黄,倒是奢华得很。但我总觉得,如此的奢华,是羞于让人启齿的。

草木一秋,窗外的银杏当然也不能例外。明年的春天,窗外的银杏树依然会萌发细小的扇叶,那些扇叶依然会在我的窗前,在我倚窗而望的时光中轻摇。

那株银杏树,是在我窗前生长的嘉树,它和案上好书一样,让我忘却时间,任树影在我的窗前轻移。

窗前有嘉树,树上挂着轻移慢摇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