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远去的麦草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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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米丽宏

 

小孩子时,一到收麦季,我们就上了打麦场。看大人打麦子、扬场、打垛,我们稀罕那有着阔大嘴巴的脱粒机,一抱抱麦子送入它口边,它呼一下吞进去,转瞬“突突突”从另一边吐出来。一个口儿吐麦粒,一个口儿吐麦草。麦草很轻,“嗖”一下就飘远了。

人们用筢子搂成一堆,打垛的“老把式”指挥着打好圆形垛底,压实,再层层往上挑麦草。麦草堆高了,两个小伙子纵身上垛,鱼跃一样跳腾着。他们陷下去又冒上来,冒上来又陷下去。将垛心踩实后,人们继续往上挑麦草。待麦草堆高至三米左右,老把式也上了垛,他填高垛心,撒一层麦糠,铺一层长麦秆,再甩一层厚厚的麦草泥,抹得光溜溜的。

一座麦草垛便巍巍现身了。它扣一顶宽沿儿帽子,牢稳地杵在那儿,仿佛一个大人物。

清晨,我出门,向着东边的学校走。曦光如红绸子般覆盖了路面,太阳从麦草垛后面升起,阳光忽然似纱般裹住半个麦草垛,投射出浓重的影子。那一个个麦草垛,看上去竟如群山般雄伟。

到了晚上,若没月儿,村里村外实打实得黑。远山和近岭黑成了一片,麦草垛和打麦场黑成了一体,它们像黑糖融在水里一般,融在了黑夜里。可是,月夜就不一样了,尤其暑天,随家人卷着席子到打麦场上乘凉消暑。躺在晒了一天的地面上,比家里炕上还舒服。仰躺着望星星,从西数到东,从东又数回来,数着数着,就乱了。月光在麦草垛之间,细细地流,好像那里是涌出月光的泉眼。夜晚的大地真静,静得能听见各种小虫的叫声;夜晚的风好闻,带来远处的田野气息和近处的麦草清香。

那些麦草垛,在月光下有着柔和的轮廓和交叠的暗影。一首老歌唱道:“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,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,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,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……”我总想,为什么不是坐在麦草垛旁?如若坐在麦草垛旁,便意味着收获已到了场光地净的阶段,彼时麦收在仓里,苗长在地里,人坐在月光里,唱歌,听旧事,岂不更美?

那时的冬天,村子里总有几场雪。一刮北风,雪就来了。雪喜欢在乡下撒欢,一来就不停地疯,小孩子们也被雪引出门外,像雪一样撒欢打闹。接天连地的雪,把远山、近水以及打麦场上的麦草垛都掩在了它的雪衣下,麦草垛变成了巨大的雪蘑菇,那么嫩、那么胖,让人看了便忍不住想咬上一口。我们这些小孩子钻进麦草洞,坐着看外面的雪。几个小孩儿难得这么安静地观看景色,很享受。

麦草垛是乡村哲学的集合体,讲的是实用。做饭时,拽来一篓子麦草做引火柴;鸡抱窝、猪下崽,用麦草为它们铺一个温暖洁净的窝;脱坯、垒墙、盘火炕,用麦草和上泥,做出来的活儿瓷实又漂亮。麦草还是耕牛过冬的粮草,铡刀一起一落,麦草便被铡成了段,掺上麦糠,牛咀嚼得有滋有味。对村里孩子来说,麦草垛更是巨大的生态游乐场,攀高、掏洞、捉迷藏,那是一片自由的天地。

诗意,是麦草垛的衍生品。它被勤奋出色的劳动者用汗水和智慧创造出来,平凡的事物便鲜活地呈现出一种诗意之美。

机械化时代,收麦已实现秸秆还田,麦草垛已然从视野里消失。那庞大的影子像一抹乡愁,萦绕在一代人的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