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等  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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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顾天祥

一年中二十四个节气宛如算盘中的算珠,被忙碌的手指一个个地拨走了,不知不觉间己拨到“大雪”。“大雪”时节,祈盼天空下一场“柳絮因风起”的大雪,既滋润了万物,又净化了空气,同时也荡涤着人们的心灵。

“大雪”的第二天,早起散步的我打开家门,发现地上、车顶上有一层薄薄的雪,虽然不是我期待的“谢娘”眼中的大雪,但还是让我狂喜不已,尽管雪不大,毕竟是入冬以来的首场雪。

走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上,孤寂的身影隐现在路灯乳白色的光线中,感受一个人走路的冷清,也控制住自己没有听到脚底下踩到厚雪的“嘎吱嗄吱”声而在心中漫散开的惆怅,黎明前的薄暗隐藏在铅灰色的天空中,穿过小区高楼间的寒风从我的耳边掠过,产生呼呼的“噪声”,寒风吹不散路灯的光线,却滋生着料峭的寒意,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。

走到尚都·明悦府的小区门前,前方靠路边的地上有一红色的方便袋在路灯的照射下特别耀眼,我拾起方便袋,里面有2根油条、1个茶叶蛋、2个刚出笼的包子,一杯略为烫手的豆浆,纸质的豆浆杯边上有5角钱的纸币,最底层还有一张云湖中学的学生证。

看完袋内的东西,知道是云湖中学的学生上学时不小心把早餐和学生证丢了,我估计孩子会找回来,就手拿袋子站在原处,等着孩子。

我怕早餐冷了,将方便袋放入棉衣内,隔着毛衣,用身体给它焐着。

一刻钟后,从云湖中学的方向小跑过来一个低头且东张西望的男孩,上身穿的正是云湖中学的“青衿”。我问他是不是寻找什么,他说:“今早上学时,手提的纸袋底子坏了,刚买的早餐丢了,关键是学生证也一起丢了,真急人。”他说完,擦一下沾满水珠的睫毛,急切地望着我。

证实棉衣里的袋子就是他丢失的,我从怀里掏出方便袋递到他手上,早餐还是热的,孩子给我一个拥抱,一蹦三跳地朝学校奔去。

望着孩子渐远的身影,我倏然地想起小时候也拾到过油条,在飞雪中等待的令我永远不会忘却的场景。

五十年前一个飞雪满天的午后,从学校拿回寒假报告书,走在回家的路上。西北风疾掠着柳絮似的雪花在我的身边恣意旋转,道路两边晶莹洁白,光秃秃的白杨树耸在路边,铺撒着寒气。视线的远方,一排排“白贫屋”落雀似的圪蹴在雪地里,皑皑的白雪覆盖着田畴,天地间苍茫一色。

我犹如一只旷野中的野兔,在雪地里蹦来蹦去,不一会,就把中午“灌”到肚子里的稀饭蹦没了,伴随着整个童年的那种无法忘怀的饥饿感瞬间溢满了全身,瘪瘪的肚子里仿佛有一个小“石磨”在转动,身体也像一只掉在雪地上的乒乓球——蹦不起来,放了寒假可以疯玩的兴奋劲眨眼间便没了。

在小“石磨”悠悠转动的折磨中,我的两条腿在雪地里僵硬地向前迈着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,那就是早点到家,用报告书里的分数去换母亲熬的山芋糖,又黑又软的山芋糖,大概是世上最好吃的糖。

惊喜往往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,正当我在飞雪中步步挣扎时,迷茫的眼睛里出现了不是白色的东西,看见浅黄的牛皮纸包着3根油条在雪地里躺着,牛皮纸的纸角在风中上下飘动,露在牛皮纸两端的油条黄澄澄的特别诱人,一根扣在牛皮纸中间的细草绳有明显的扯断痕迹。

饥饿的时候拾到焦黄喷香的油条,我的眼睛骤然瞪到“最大值”,控制食欲的神经突兀地亢奋起来,口水也充盈着口腔。

我刚想拿出一根油条往嘴里塞,“小孩未经大人同意,不许吃人家的东西,无论拾到什么,都要还给人家,人,不能没有德性。”母亲管束我的话如同雪花灌进耳朵,刺激着耳膜,我打了一个激凌,看着锃亮晃眼的油条,贪婪地咧了咧嘴。

我像一个浑身落满雪的稻草人,索索抖抖地立在雪中,等待丢失油条的人,涩重刺骨的寒风滚地而来,叫我无处躲藏。

世间难熬的是不知结果的等待,最折磨人的又是时间,肚子里的“小石磨”转个不停,身体内的热气快要被它磨光。

踩下的脚窝被新落下的雪填得有些模糊时,前方有一人影在向我踽踽而行,一步一趔趄,东瞅西看,好像找什么东西。我迎了上去,发现他的身子被雪裹成臃肿的白色,裤脚和鞋也变成白色。

我问他是不是在找东西,他说:“我八十多岁的老母重病在床,好多天汤水不进,昨天一起上河工的村邻给我捎口信,说老母想吃油条,我从带河工的大队干部那儿借了5毛钱和半斤粮票,从河工上赶回来,在公社饭店央人说情买了3根油条,用草绳扣着,没承想人在雪中冻麻了,草绳被风扯断,油条掉了,没发觉,到家后才知道,这不,又回来找找看,唉——,可惜了1毛5分钱和1两粮票。”他说完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懊恼、沮丧的表情布满了他消瘦的面颊,许是太伤心,他的鼻梁、嘴唇都镀上了白光,蹙着皱额,憔悴得令人疼惜。

“你看,是这油条吗?”我把夹在腋窝处的油条递给他,他先是失神似的眨了眨眼,继尔喘着粗气地说:“是的、是的。”难以掩饰的兴奋,使他脸上锯齿般的皱纹里有了血色。

他哆嗦着从牛皮纸里拿出一根己冻硬的油条,递给我,说:“好心的孩子,吃吧,填填肚子,这大雪天里,难为你了。”

我推开他冻裂的带有血丝的手,说:“我家里的山芋糖比这油条好吃,你赶紧回家吧。”

他怀揣着油条恓惶转身的一刹那,勒在他腰间的布条松动了,落在雪上,这布条联着贫困的年月,让生活在那时的人都看到那年月饥馑的景象。

相隔五十年的两次等待,如同看两场情节不同的话剧,让我感叹万分。所幸共产党人意识到稼穑的艰难、重农务本的重要,用改革开放把盼头打入百姓的灵魂深处,用自己的方式,让如今的百姓过上了不知饥馑的日月。